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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下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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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一那年,姜錦年接觸到了金融行業的校招。

她發現一流證券公司的投行委、股銷、資管、戰略部、研究部、新三板和大宗商品業務部的門檻高得上天。

她忍不住詢問老師:“這些公司真的能招滿嗎?他們只要頂尖學校的學生……”

老師回答:“怎麽會招不滿?他們總是百裏挑一,競爭非常激烈。”

當時姜錦年有些害怕。

她怕自己無法脫穎而出。

於是她努力抓住一切機會,順利進入了現在的公司——這是一個很好的起跳點。

金融行業可以粗略分為買方和賣方,覆蓋一級市場與二級市場。一級市場代指股票發行,二級市場代指股票流通,姜錦年認為買方職業更適合自己……因為她喜歡用偏量化的方法做市場研究。

她快速適應了羅菡的投資風格,2015年總體成績不錯。

可是2016年這一仗,她慘遭滑鐵盧,如果投資是一場洞察力游戲,那她暫時輸得徹底。她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,一絲一毫都不能往羅菡那裏引。

接連幾天,姜錦年食不下咽。

她的同事高東山安慰道:“沒關系的,你才剛入行一年半,壓力大,任務緊,還不習慣。人家羅菡都幹了幾年了?漲錢、虧錢、被客戶罵,那是每一個基金經理的必修課。”

姜錦年點頭,皮笑肉不笑。

她深陷一場自我反思,做不出更熱情的回應。

高東山繼續開解道:“有些人的憤怒不是真實的憤怒,就是一種表達,一種態度。現在這個節骨眼上,咱們的基金排名狂跌,虧錢虧得太慘……羅菡她要是擺出一副淡定樣,領導們興許還以為她無所謂呢!她必須生氣,但她不是針對你。”

姜錦年心道:她針對我也沒用啊,股票已經被套牢。龍匹網不斷地停牌覆牌,倘若這時候把它賣了,做一次“斬倉”,可不是像割肉一樣?

她一籌莫展地感嘆:“我們能做一些補救。現在是旅游旺季,可以增加旅游股……A股板塊的家電和人工智能都很火熱。後天還有個券商路演,專門介紹新興行業,羅菡沒空去,我去。”

高東山欣慰點頭:“去唄,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。”

八月初的北京城被高溫籠罩。當空一輪烈日炎炎,空氣被曬得密度不均,折射出模糊的熱浪,路邊的行道樹雖然茁壯,散布的樹蔭卻不能為人納涼。

姜錦年舉著一把遮陽傘,和高東山一起走向地鐵站。

高東山穿著隨意——白色純棉T恤,配一條咖啡色七分褲。許是因為天氣燥熱,他後背出了不少汗,浸透一大塊布料。衣衫沿著汗漬貼緊了他的背脊。

姜錦年擡高傘柄,為他遮擋太陽。

高東山擺擺手,推拒她的好意:“我不怕曬。我老家在新疆,平均日照時間蠻長的,給我曬慣了。”兩人邁下臺階時,他伸手在姜錦年腰側虛扶了一把,以防她穿著高跟鞋走路摔倒。他還說:“你的皮膚白得發光,不禁曬吧。”

姜錦年正要說話,忽然有一個人搭上了她的肩膀。她嚇了一跳,回頭一望——竟然是傅承林。

今天的官方室外溫度為39攝氏度。

傅承林卻穿著襯衫、西服、長褲。

他的額頭沁著幾滴汗,他笑著解釋:“我剛從歐洲飛回來。開車回家的路上,路過你們公司,我還沒來得及換衣服……”話中一頓,他側頭看向高東山,唇角一挑又是一個笑:“你好,我是傅承林,你是姜錦年的同事麽?幸會。”

高東山搞不明白這人從哪兒冒出來的。看他裹得跟粽子一樣嚴實,他真擔心這人要中暑:“是的是的,我和姜小姐在同一個組工作。我叫高東山,傅先生你好。”

他倆寒暄時,姜錦年插話:“你快去車上換衣服吧,我怕你熱死。”

傅承林順勢摟上姜錦年的腰肢:“是挺熱,悶得我透不過氣。”

隨後,他跟高東山客套一句:“那我們先失陪了。”

公路邊熱浪滔天,轎車內涼意襲人。

空調溫度被調到了20,傅承林就坐在姜錦年旁邊脫外套。他一邊解開領帶,一邊仔細觀察姜錦年,他覺得她又瘦了一點兒。他捏著她的下巴撥向自己這一側,湊近問:“黑眼圈都長出來了,這幾天沒吃飯也沒睡覺?你每天盯著電腦十幾個小時,不休息怎麽談投資?”

姜錦年理虧。

她幹脆就不吱聲。

好半晌,她才問:“匯率怎麽樣了?”

傅承林隨口道:“法國金融監管局要整頓市場,重調外匯和二元期權,影響了歐洲匯率。我估計歐洲央行這兩天……”

姜錦年很不滿意地調笑:“誰要跟你談歐洲央行啊,我在說你們家的匯率,那只毛絨絨的小橘貓。它的名字是我起的,你忘記了嗎?”

傅承林當然沒忘。事態的發展令他順心,他愉快地見風使舵:“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它吧。我一個月沒回家,把它托付給了我朋友。我朋友家裏有兩只貓……正好它們能作伴。”

姜錦年沒有細想,直接答應了。

於是,他們先去了一趟朋友家,接回那只貓,再開車回到了傅承林家裏。那時的天幕已黑,傅承林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廚房做飯,飯菜誘發香氣,四處飄散,滿溢在餐廳裏。

貓咪趴在地毯上,沈浸於舔爪。

姜錦年蹲在一旁,謹慎又輕柔地摸它,不管它能不能聽懂話,她自言自語般對貓說:“為什麽喜歡舔爪子呢?你還記不記得我呀,你等我攢夠錢,買了房子,我就把你從傅承林手裏贖出去……你等我賺錢給你贖身。”

她嗓音很輕,但傅承林耳力好,他一字不漏地聽見了。

傅承林暗中盤算:到時候別說貓了,她的人也得在他手上。

那只橘貓或許聽懂了姜錦年的意思,又或者只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,總之,它偏過腦袋舔了舔她的手,又用貓耳朵蹭了她一下。

姜錦年感懷不已,更加堅定地想要賺錢買房。哪怕房子在郊區,每天坐幾小時地鐵上班,她也完全能接受。要達到這個目標,首先他們的基金不能再跌了……再跌下去,她的年終獎都要泡湯。

姜錦年胡思亂想之際,傅承林問了她一句:“不少資金被你們投向了龍匹網,你們羅經理的選股選時能力如何,想好下一步計劃了麽?”

業內秘密,無可奉告。姜錦年在心裏回答。

於是她表面上說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我只是羅菡的助理,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。”

傅承林正在翻查一本報表,速記著每一頁的諸多內容。他的視線並不在姜錦年身上,仍能窺見她暗藏的心機:“你跟我不用打啞謎,我不會把你的秘密透露給第三方。我倒是真心誠意地想幫幫你,龍匹網抵押了資產,準備借貸,我猜他們年底就能收到一封關註函,來自深交所創業板的管理部。我什麽意思,你肯定懂……”

姜錦年挪到了他的面前。

他坐在沙發上,微低著頭,舉止悠然閑散。

姜錦年並攏雙腿,坐於地板,橘貓趴在她腳邊,安靜享受她的撫摸。

她沈思良久,方才接話:“龍匹網的總裁套現的時候,我們還在加倉,現在的結果都是報應。幾家證券公司剛剛公布了研究報告,他們堅持認為龍匹網業務合理,前途光明,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。但是我們的基金因為龍匹網,凈值一再下跌……我三天兩頭挨批,我很苦惱。”

傅承林放下報表,認真地看她,問道:“你苦惱的原因是什麽?不妨和我講講。無論從你這兒聽來什麽,我明天一早就忘。”

姜錦年眼波微轉,輕笑道:“反正我和你說的那些,全部都是公開信息。”

她離得這麽近,傅承林忽而生出一種圖謀不軌的妄念。他想讓她枕在自己的膝頭,他可以摸她的臉,指尖描繪她的唇形,那紅唇飽滿誘人,他確實品嘗過,他有些懷念。

傅承林十分擅長掩飾他的真實想法。

他眼中滿是探尋意味,像一名漂浮於真理海洋的求實者。

姜錦年被他誘騙,誠懇地坦白:“我起初呢,並不信任龍匹網。我去上海調研了他們公司,為他們寫過三份報告。我知道券商研究員不可信,要根據事實和數據做判斷……但是,羅菡的判斷和我相反。羅菡經驗充足,還是我的上司,我認為她不會錯。”

傅承林已經猜到了原因:“你記得我說過什麽?你很好,你只是缺乏信念。”

姜錦年搖頭如撥浪鼓。

傅承林扳正她的臉:“你非常優秀,年年。”

姜錦年與他劃清界限:“我不是年年,我是你的姜同學。”

傅承林食指伸長,劃過她細嫩的下巴。然後他也傾身向前,坐到了地毯上,與姜錦年隔開十厘米的距離,兩人之間橫亙著一只貓咪。他說:“姜同學,我們上大學的時候,我和梁樅要改主意,你總是說好,你不批判、不反駁。你看起來是挺剛烈、頑固、倔強、有主見,但是你耳根子軟。你喜歡的人,或者你信賴的人,跟你講道理、打商量,你基本都會同意。”

姜錦年沒來由地心酸。

她將下巴抵在膝蓋上:“因為我以前沒什麽朋友。”嗓音細若蚊蠅:“我像弟弟一樣,有交流障礙。”

她自認語無倫次,不能邏輯自洽。

於是她重新調整了狀態,再次對傅承林說:“現在好多了,我會改。”

她抓了一小撮頭發,繞在指間自娛自樂。發絲刮得手指微癢,她漫不經心,視線不知飄忽到何處,傅承林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:“堅持你的量化投資策略,哪怕你受別人影響,你的數據、模型和計算機不會。你的套利策略……MTP套利策略,阿爾法配置策略,或許比羅菡和高東山加在一起都管用。你厭惡高風險,就設置止損平倉,換手率可控。你的聰明謹慎,能被大數據替代。”

姜錦年目光審慎,雙眼一眨不眨望著他。

他還在耐心指點:“你要爭取投入產出比,減少補倉……”

他還沒說完,姜錦年往他肩頭一靠。她腦子裏有一根繃了很久的弦,突然松懈,她需要緩一緩。因為她記起了他曾經怎樣負責地教導她,他扮演了一個亦師亦友的角色。

傅承林安然不動,問她:“說實話,我不在的這一個月,你有沒有想我?哪怕一分鐘。”

姜錦年原地坐正。

傅承林有點兒後悔,早知道他就不問了。但是下一秒,姜錦年就回答:“有不止一分鐘。不然我為什麽總在微信上找你講話?你明知故問吧。”

他低頭,淺笑,緩緩“嗯”了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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